不仅就是关联词造句 不仅就是怎么造句子( 三 )


晏几道和苏轼是北宋文化里耐人寻味的一组对照 。苏轼拥有激烈的性情,且随时会在作品中展示,晏几道则用尽办法在写作中遮掩锋芒 。苏轼革新了词的写作,晏几道仿佛留在父辈迷恋的小令传统里,用固执的保守主义呵护旧日风格,但他在自己的时代里写出了新的东西,用新的修辞给小令的陈旧的文体注入了新的可能 。最后,晏几道对小令的改造,和苏轼的“以诗入词”,殊途同归地终结了小令的致幻和表演属性 。黄庭坚是晏几道的好友,他敏锐地意识到:“士大夫传之,以为有临淄之风耳,罕能味其言也 。”世人恭维晏几道子承父风,其实很少有人读懂他 。
晏殊写《红窗听》,开始于“记得香闺临别语 。彼此有、万重心诉 。”晏几道的《玉楼春》结束于“忆曾挑尽五更灯,不记临分多少话 。”父子俩在回忆的主题迷宫里分道而行,晏殊一次次在酒酣时写下,“我记得 。”而晏几道总是踟蹰的,他说:“我忘不了分别的场面,却想不起许多的细节 。”他赋予“往事旧欢”这个词作的永恒母题以新的写法——当下的欢愉触动记忆的开关,时间变形,虚实之间,真相已经模糊,逝去的时光在言语中被再现,被重建 。
李清照批评小晏的词“苦无铺叙” 。她有底气作这判词,论意识流的小令写作,没有人能比肩她的《南歌子》——“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 。旧时天气旧时衣 。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以景入情,情理清晰,而时间的痕迹历历在目,正如宇文所安赞叹的,这样的词简单又完美 。小晏被李清照挑剔是应该的,但他的弱点成就了他的特点:在交错的时间线上,梦和记忆的片段相互渗透,这是蒙太奇快照跳接的恋爱史 。
这首《鹧鸪天》可能是晏几道最让人心碎的作品:“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拼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时间在此刻和过去之间飘来荡去,词的叙述者在宴会上重逢阔别的旧情人,思绪把他带回“拼却醉颜红”的年华 。当年的舞和当年的歌嵌在绵长的时光里,一瞬间的记忆融入川流不息的时间 。他们分开了许久,他在记忆里复刻相逢相遇的场面,反复地在梦里回到爱情开始的时刻,在梦里寻找他渴望的人 。直到命运终于让他们重逢,他却夜不成眠,提灯看她,又不敢看 。这里没有夙愿得偿的宽慰,反而被双重的失落笼罩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徒劳地在灯下寻找梦里的她 。他企图重历的旧人和旧事,是无法抵达的目的地,那是已经无可奈何失落了的世界 。
晏几道执着于对过去的完美重复,而这是现实无法作出的补偿,那只能是记忆,梦境,或酒醉时谵妄的想象 。这些在意识中再现的场面,总会在清醒时散去,所以他写下的一字一句,是关于失去,关于幻梦的破灭 。他和他父亲的词,打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晏殊的《破阵子》写曲终人散后的女子:“多少襟怀言不尽,写向蛮笺曲调中 。此情千万重 。”晏殊家宴上的那些中老年成功男性,或多或少在年轻时有过“求得人间成小会”的经历,那些女孩成为他们生命中的过客,当他们功成名就时听着小歌女唱着“言不尽、千万重”的深情,这些被倾注了强烈情感的词在表演中实现完美的幻觉,仿佛失落的青春往事能被寻回、被弥补 。晏几道反复写着“相寻梦里路,飞雨落花中”“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一夜梦魂何处,那回杨叶楼中”……这样的词是一种“元表演”,它们关于再现本身,揭穿了小令的致幻机制——也许梦里醉里能实现旧日重来,但一切终究是回不去的 。于是,技艺纯青的歌女越是明白地唱出这“求不得”的怅然,她的技艺越是被摧毁,因为这种技艺制造幻象的力量被瓦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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