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飞
上世纪80年代末 ， 我在江苏宜兴县中念书的时候 ， 宿舍的每个同学都有一口米瓮 。米瓮由宜兴均陶做成 ， 腰鼓形状 ， 瓮面有一只狮子形状的动物花纹 ， 瓮口有同颜色的盖 。
米瓮是学校统一发的 。我记得父亲挑着我的被子帐子席子脸盆 ， 还有米 ， 到三楼宿舍的时候 ， 米瓮已经在宿舍里了 。父亲看看宿舍里干干净净的上下铺木床 ， 开心地说：“还是县中条件好 。”
受到父亲称赞的还有那口米瓮：“这个实用 ， 米放在里面不容易受潮 。”那时 ， 县中的学生绝大多数是乡下孩子 ， 吃的米必须从家里带来 。有个米瓮贮存 ， 干净卫生多了 。
床铺整理完毕 ， 米入了瓮 ， 父亲带我去学校的饭堂转了转 。饭堂很大很敞亮 ， 门口就是一排自来水龙头 。父亲拧开水龙头 ， 用手接了点水 ， 说：“用水也方便 。”父亲的神情是骄傲的 。县中是省里的重点中学 ， 当地最好的中学 。我们那里的人都说 ， 踏进县中就等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 。我能考上县中 ， 父亲特有面子 。
而我 ， 在饭堂门口的自来水龙头流出的水中 ， 闻到了浓烈的漂白粉味道 。我第一次闻到了城市的气息 。
父亲帮我把一切安排妥当后 ， 去赶回家的轮船 。他叮嘱我要好好念书 ， 不要想家 。
三年的高中生活 ， 谈不上精彩 。用黯淡无光来形容倒是十分恰当 。
数理化明显跟不上 。什么叫人外有人 ， 我在县中有了初步的感受 。同班有位女学霸 ， 她用在学习上的时间并不比我们多 ， 每次到考试前几天 ， 她才“临时抱佛脚” 。那时 ， 县中不提倡“开夜车” ， 不允许在宿舍点蜡烛 ， 宿舍熄灯后有老师突击检查 。那位女生听到老师的脚步声 ， 便把点在米瓮盖上的蜡烛吹熄 ， 装睡 ， 等老师走了以后 ， 再点起来 。就这样 ， 她能轻轻松松考进班级前三 。
学霸总是光彩夺目 。而很多像我这样学得吃力的学生 ， 必须慢慢接受从鹤立鸡群到泯然众人这样一个现实 。
高一开学报到时父亲的叮嘱言犹在耳 ， 高考却已经来到眼前 。高三的生活三点一线 ， 教室、饭堂、宿舍 ， 一成不变 。我的学习成绩没有太大的起色 ， 和大多数同学一样 ， 就像宿舍那只米瓮 ， 存在着 ， 却默默无闻 。
高考结束后 ， 父亲到学校接我 。父亲就像送我来开学报到时一样 ， 用扁担帮我挑着被子帐子席子脸盆 ， 还有书 ， 准备回家 。临走前 ， 父亲让我看看有没有漏带的东西 。
宿舍的走廊上、地上、床上 ， 到处是书、练习本、试卷 ， 乱糟糟的 。我的心和宿舍一样乱 ， 感觉没有一门是考好了的 。“没有了 ， 没有了 。”我心不在焉地对父亲说 。
隔壁的那栋男生宿舍传来“嘭、嘭、嘭”的声音 。有男生把米瓮扔到了楼下 ， 碎成了片 。父亲忽然想起 ， 米瓮要不要带回家 。我犹豫了一下 ， 说 ， 不要了 ， 给下一届的师弟师妹们用吧 。
我的米瓮后来去了哪里 ， 无从知道 。因为那年高考成绩不理想 ， 我的记忆也碎成了片 。
多年后同学聚会 ， 有男生聊到了那口米瓮 ， 说了一桩趣事 。有一年暑假后开学 ， 楼道里飘来一阵一阵的“酒香” 。顺着“酒香”飘来的方向 ， 他们找到了楼梯边的一口米瓮 。掀开盖子一看 ， 里面有小半坛子已经霉烂了的脏兮兮的米 。原来 ， 不知哪位男生把米瓮放在楼梯边 ， 楼梯附近是水房 ， 瓮盖上经常放湿漉漉的脸盆和洗过的饭盒 ， 渗了水进去 。经过一个暑假的高温发酵 ， 米沤成了“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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