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公是祖父的亲弟弟,名叫云敖,排行第七,村里人都叫他云敖七 。
七公爱笑,物质匮乏的70年代,就算是饿着肚子也时常大笑 。七公的笑声很特别:尖厉高昂、声震四邻 。笑声停后,屋瓦上总会有纷纷扬扬的灰尘飘下 。
我父亲在外乡教书,每次回老家,只要有点荤菜,都要请七公过来喝两口 。七公有酒必饮,酒醉饭饱后就会唱起《白金龙》,至于《白金龙》是什么剧种,内容是什么,至今我还弄不明白 。只记得他轻唱低吟,摇头晃脑,声情并茂,很是陶醉 。有时怕别人听不懂,唱一句又解说一句 。七公唱了几十年《白金龙》,可来来回回唱的都是那几句 。
七公的工作是放牛、犁田或耙田,常常穿着宽大的黑裤子,裤头很大,对折后用一条帆布带扎紧,帆布带上别着一个钻了个孔的袁大头作裤扣,七公夏天到秋天一般不穿上衣,黑油油的皮肤,间或有些黑色的斑点 。村里有酒席,七婆骂了好几次,七公才肯把上衣搭到身上出门 。到了摆酒的主家门口,七公才穿上上衣 。喝了两杯,七公要脱了上衣喝才过瘾,酒后又忘了拿衣服回来 。七公赶牛犁田时,常常用些粗言俗语骂着那头不听使唤的老母牛,老母牛听不懂那些粗话,但大概听得出来是要它出力干活,每骂一次,老母牛的脚步又迈快了些 。
每次看到我们背着书包上学,七公总要说,上学堂要认真呀,那个学懒我就敲那个的狗头,边说边对我们摇了摇他长长的竹烟筒,作势要敲我们 。
二哥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三十好几了,对婚事好象不是很上心 。七公每次见到二哥回来,都要劝他抓紧带个老婆回来 。有一天,七公又来我家吃饭,喝得有些醉了,七公又对二哥说了些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类的话 。二哥对这种情形看得多了,也没说什么,一个劲地劝七公吃菜喝酒 。
七公动了动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几句诗居然从七公嘴里崩了出来 。
满座皆惊 。
这可是《诗经》中的名句 。
七公只上过三天私学,怎么说得出这么深奥道理?看到在座的人口瞪目呆的样子,以为我们不懂,七公又说:关关之鸠中的“鸠”,说的就是男人的那玩意,男人在河的一边,看见另一边的美女,当然要出力去追 。
大家听了,啼笑皆非 。
七公一辈子仅读过三天私学,三天里背的就是这四句诗 。
我们村位于灵山县与横县交界之处,喀斯特地貌的山脉分隔着灵山与横县 。我们村解放前属横县管辖,后来又属灵山县管辖,变更了几次,最后又归属灵山管辖 。解放前,我们村与一江之隔的多联村两村田地相连,村民常因田地问题争斗 。
为了防止土匪抢村,有点田地的村民也要拿几担谷换支枪放在家中备用 。稻谷熟了,村民也要扛着枪去收割,防止别村人来抢稻谷 。有一年,七公扛着支“七九”枪去放牛,多联村的一个人也是拿着枪放牛,两个人不知为什么争了起来,最后两个人约定决斗,规则是双方各打对方一枪 。多联村那个人向七公打了一枪,不中 。轮到七公了,七公抬手向着那个人“啪”的打了一枪,那个人应声倒地,七公赶紧拉牛回家 。过了几天,听说多联村那边有个人擦枪走火被枪打断了腿 。六十多年后,七公临死前才跟别人说起这件事,也不知真假 。
七公20多岁时,因缺衣少食,到国民党地方议员---本地大地主苏孔佳家中打长工,苏孔佳对精通武艺、胆色过人的云敖七非常赏识 。解放初,苏孔佳拉起人马上山当土匪,也想叫七公入伙,七公没答应 。解放后,政府开展了人人过关的审查,七公不当过土匪,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没有受到什么处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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