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讲历史 老梁讲风水(11)


侉子头都愁白了,眼睛哭得看东西雾蒙蒙一层 。她就用她雾蒙蒙的眼睛,一边又愁又气又心疼地斜着梁桄,一边脱鞋子绽裹腿 。她虽不是三寸金莲,但也缠过,来回六十多里山路,脚上早有了血泡 。毛女熟练地点上灯,取一根针在火上烧了,一个一个挑破放血水 。毛女长大了,该寻婆家了,家里却偏偏霉运不断、祸事连连!
正挑着,院门外闪进来细木匠的身影 。鞋袜来不及穿,侉子急忙跳上炕去,双脚捂进梁桄被窝 。这老二,平时走路嗵嗵地,脚重得能吓死鸡气死狗,可只要进别人家门,就脚轻得像个偷听婆娘 。
“咋样?”细木匠进来,谁也不瞅问 。
弟兄三个里,数这细木匠最讲究,脸刮得净净的,头剃得光光的,戴一顶黑贡呢瓜皮小帽,一年四季穿得板板正正,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就连千层底的收口黑布鞋,都刷得干干净净 。这点就连二先生都比不上 。
侉子愁云满面地接了一句:“老样子,没见坏,也不见好!”
细木匠往地上一圪蹴,怀里摸出手巴掌长短的旱烟锅,装了一锅烟,火镰撇着点上,吧吧吸了两口,说:“我来商量个事 。”
侉子就推呼噜连天的梁桄,梁桄不醒,她用脚蹬 。梁桄睁开眼,茫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微张的口角挂一吊清凌凌的涎水,一看到地上蹲着的细木匠,头一落枕,别过脸去不吭不哈了 。
“他伯,二掌柜有事 。”侉子小声说,像哄娃娃 。她知道梁桄一见老二,又戳到了心头的疼处 。
梁桄头都不转 。
细木匠叹了口气:“已经这样了,还能咋?我都能成,你有啥过不去的?”
梁桄呼地坐起来,定眼瞅着细木匠,嘴唇哆嗦着,眼里噙了两汪水,到了却一声没出,又呼地躺倒,脸贴着山花墙,只给众人一个脊背 。
侉子赶紧圆场:“他二爸你嫑见怪,他伯心里不畅快 。”
细木匠“嘁”了一声,说:“我就不拐弯了!房盖好了不住,撂着就糟蹋了 。我想是这,我把它粉粉,给兴盛把婚结里头 。”
窑里头,忽然寂静得像空无一人,连正拉风箱烧锅的碎女都愣住了,扑闪着眼睛看她妈 。侉子把眼皮耷拉着,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有一把刀子,顶着了她的后心 。毛女急得半张着嘴,蹙着眉头快速地眨眼,瞅一眼梁桄,瞅一眼侉子,见他们都死人一样不吭声,尖起嗓子喊:“凭啥?”两股眼泪挂到了嘴角 。
细木匠忽地站起来,瞪大一对牛眼吼:“你姓啥为老几,咹?驴槽里刺出个马嘴!你妈咋调教你的,咹?”
侉子顺手捞起身边的扫炕笤帚,跪在炕头,劈头盖脸打向毛女,边打边吼:“我叫你心黑!我叫你嘴贱!”
细木匠知道侉子这是在打黑牛惊黄牛,指桑骂槐 。他用鼻子一笑,又蹲到地上 。他今来,只为解自己的燃眉之急 。老二要成家,屋里就更局促了 。老大兴旺占着三间偏房,细木匠老两口占着两间正屋,另两间是客堂,另一座偏房,是骡马圈 。梁桄的房盖好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让兴盛给占着,咋说也强似落到外姓人手里 。今个儿,他谁就说啥,二木匠也非得把这事给办成了!他这是给祖宗争脸哩,给家门守业哩!
“够了!都把嘴闭上!”梁桄终于爬起来开口了 。本来他只想睡着,睡着了,他的心才不那么酸,肝才不那么疼,肠才不那么悔,他才能活着,才能活下去 。可世事既不许他大死,也不让他小死 。这就是命,躲也躲不过,绕也绕不开 。那就只能受 。
梁桄把头转向蹲在地上吧嗒烟锅的细木匠,说:“老二,来,你嫑嫌,坐炕边 。”
细木匠挠挠头皮,慢吞吞站起来,用手掸了掸炕边,半个屁股挨上去,算是坐了 。梁桄勾着头,半天不做声,他的因干瘦而格外粗大的喉结,咕涌咕涌地耸动着,像被一口干饭噎住了 。侉子急得嘴一张一翕,却不敢插嘴,就喊毛女,让她去喂那条蔫不啦叽的癞皮瘦狗 。搁往常,只要一提喂狗,即便在梦里,梁桄也会猛睁开眼,叮咛:“把料拌匀!”侉子知道,梁桄把那条癞皮狗当作了他的那头老叫驴心疼 。可今个儿,梁桄头抬都没抬,一声不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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