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讲历史 老梁讲风水(21)


梁桄就这样昼伏夜行了整整四天,过了泾河,踏到北极塬地界,心才安下 。顺道儿去了趟老虎沟,想给二女匀点儿口粮 。
二女一见梁桄,心酸得直叫“伯!伯!”,眼淚哗哗地流 。二女眼前的梁桄,浑身上下沾满荒草枝叶,背驼得像虾,腿弯得如弓,真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梁桄要匀些馍面给二女,二女心疼地叫起来:“我们孝顺不上你,咋能咽得下这馍面?我们年轻,咋都能扛 。”父女俩拉来扯去,最终二女没犟过她伯,就让留了几个黑馍 。
梁桄摸黑回到家时,鸡正叫三遍,天刚麻麻亮 。碎女来开稍门时哭着说,侉子已经三天三夜没吃一口东西了,光喝水,她劝不过,自个儿也就不吃了 。
侉子见着了梁桄,眼角哗地流下两股泪:“死鬼,我还以为,见不上你了!”久娃偎在侉子旁边还在睡,红扑扑的脸上挂着一抹笑,他梦见啥喜事了?
梁桄转脸对侉子说:“还没把久娃拉扯大,你咋敢胡想?你两眼一闭,心不操了,事不管了,叫我咋活?”
碎女在一旁抹着泪说:“我妈是给我省哩!”
梁桄说:“你知道你妈的心,她就没白疼你 。”
碎女盛了热水给梁桄烫脚,她不让梁桄动手,帮梁桄脱去鞋,见半个鞋底都没了,连忙扳过脚掌,上面黑糊糊一层血痂 。碎女抱起那双脚,放声恸哭起来,哭声惊醒了久娃,久娃“爷、爷”地叫着跳下炕,扑到梁桄身上 。姑侄二人就给梁桄洗脚 。久娃不敢碰那层血痂,攒蹙着眉眼问:“爷你疼不?”
侉子心疼地斜刺梁桄一眼,说:“你爷是个铁人,老二杆子!”
碎女吧嗒吧嗒掉着眼泪:“伯,你咋走回来的?”
梁桄吸溜着嘴说:“怪了!一路都没觉着疼,这会儿感到辣了 。都是叫你三个说的,给惹下了!”
接二连三的灾荒,让讨饭也慢慢变得越来越难 。梁桄经常会空手回来 。
那年夏天,先是天旱得地里干出拳头宽的裂缝,庄稼苗稀稀拉拉像梁桄秃头上数都能数过来的头发,蔫耷耷的 。正待开镰,又下一场鸡蛋大小的冰雹,把地里的庄稼和树上的果子,砸得一片稀烂 。堡子里的老人,齐刷刷跪在田头放声嚎:“天爷呀!你把这些老不死的收了吧,嫑再害我娃娃!”青壮年摇着头直叹气,嘴上起了层干痂,眼里跳着一汪火,呼呼呼直冒烟 。
到秋上,刨窝窝种下去的秋庄稼,像娘胎里受了症的烂烂娃一样,缺胳膊少腿脚的,又遇上持续干旱和大黄风,玉米棒光秃秃的没粒儿,高粱穗穗全是瘪的,糜子、谷子大多都是空空的,基本绝收 。
死人的传闻越来越多,不是当了饿死鬼,就是做了吊死鬼,要么就是养不活,一落地就溺死到尿盆里 。人死得那么稠,可来叫梁桄去埋死娃的,却没了一个 。命都难保了,谁还顾忌啥?可见风俗里的那些禁忌,生存中的那些讲究,是以日子富足、肉身能保、愿望可求为前提的 。
实在捱不过去了,老梁桄的眼睛盯上了那条只剩一副瘦骨架的老癞皮狗 。它多少天不叫唤了?温驯得像个受尽磨煎的小媳妇,给它拌碗谷糠,它三两口就吞完了;不给它喂吃喂喝,它就乖乖蜷缩在墙角,悄没声息的不吭不哈 。四乡八堡早不剩一条狗了,都被吊死吃了、喝了、啃了,放成屁飘在空气里了 。就它一个还活着,瓜分着主人吊命的吃食 。
老梁桄盯着老狗时,心就揪成一疙瘩,人也缩成了一团 。
那晚,等家人睡熟,他悄悄起身去到驴窑 。老狗见他进来,动都没动一下,只在喉咙里呜了一声,算是招呼,然后睁着一对没神的眼睛,瞅着梁桄把一卷麻绳绽开,一头打个活扣,搭到了高高的驴桩上,另一头软耷耷垂到地下 。做完这些,老梁桄过去,腿一弯跪到地上,把它搂进怀里,紧紧抱住,说:“老伙计,下辈子,你托生成我,我托生成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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