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讲历史 老梁讲风水(22)


约摸鸡叫头遍,梁桄把狗绳解开,牵到桩前,活扣往狗脖子一套,背身抓起麻绳另一头,搭在肩上,眼睛一闭,哗地把狗吊上了半空 。老癞皮狗,一声都没出 。梁桄听见身后狗的爪子啪啦啪啦拍打着驴桩,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倒扦进他的肉里 。他觉着自个儿的心,被那些爪子撕得血辣辣地疼 。这一刻,他竟然听到了老叫驴雄赳赳的叫唤声,听到了癞皮狗脆生生的汪汪声,听到了毛女惊惊咋咋的喊声:“伯呀!”
梁桄恍惚间还在疑惑,“蹦娃哩?”就听院外扑通扑通响,驴窑门被哐啷一脚踢开,堡子里七八个青壮年涌了进来,带头的竟是兴旺,后边跟着武魁、文魁 。
兴旺“哈”地一笑:“富农到底是富农,跟贫下中农就不是一心 。要晚一步,毛都见不上了!”大家一拥而上,把梁桄挤到墙角按住,抢走了那条舌头吐得老长的死狗 。
梁桄浑身筛糠一样抖着,没劲打,就用嘴咬,一口叼住兴旺的胳膊,感觉几颗各自孤立着的门牙,像钢钎一样往兴旺肉里楔 。
兴旺惨叫一声,抡拳打过来,老梁桄耳朵嗡地一响,顺墙溜到了地上 。
侉子起先以为碰上盗夜的了,心里还想:狗日的水洗了一样,有啥叫你偷?虱都饿死了!手往旁边一摸,一把空,再摸,才知梁桄没在炕上 。赶紧摸黑起来,爬窗上一看,窑院里空无一人 。出去见驴窑门开着,才想到了狗,跑去一看,狗没了,梁桄窝在地上捯气儿 。
久娃得知狗被抢了,吧嗒吧嗒掉眼泪,又见爷被打得鼻青脸肿,攥紧拳头喊:“爷,等着,我长大把他们全杀了!”
老梁桄把牙关咬紧,啥都不说 。他没说狗是自己吊死的,也没说来抢狗的,有他的三个亲侄子 。他把难过和屈辱、恶心和后悔、愤恨和悲凉,搅在一起嚼碎了,咽进了肚里 。他像棵朽透了根的老树般,扑通一声倒在炕上,蜷着身子呼哧呼哧喘粗气,两只浑浊的老眼,瞅着眼前的一片空空荡荡 。
侉子叫他,不应 。
碎女喊他,也不应 。
久娃尖着嗓门“爷呀、爷呀”地唤,他连眼珠子转都不转一下 。


15
老梁桄聋了 。
他意识到自己聋了,是第二天太阳爬到一竿子高的时候 。
他被侉子摇醒来,看见侉子、碎女和久娃,都围着他眨巴眼睛,嘴在一张一合,可就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他的耳朵听到的,是隐隐约约的驴叫、狗吠,里面夹杂着蹦娃和毛女“伯呀、伯呀”的呼唤 。他四下一看,跟前只有侉子、碎女和久娃 。
老梁桄揉一揉耳朵,看一看他们,再揉一揉耳朵,又看一看他们,愣住了,眼睛眨巴眨巴,一声没吭地翻身坐起 。碎女端来一碗热饭,是用谷米和玉米芯粉熬的稠饭 。他伸手接过来,瞪着碗看了一会儿,呼噜呼噜刨了一半,放下碗就下了炕 。
他冲侉子说:“把娃管好,等我!”声音大得像吵架,说毕,转身出门去要饭 。
鼻青脸肿的老梁桄,撑着柳木拐,撇着一对罗圈腿,一边往前颠,一边“嘚啾!嘚啾!”地吆喝,餐风宿露,忍饿挨饥,求爷爷告奶奶,硬是把一家人的命吊住了,终于等来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
新社会就是好,堡子里都有了小学堂,只交几角钱,就可以去识字读书 。老梁桄牵着久娃的手,把他交给了先生 。回去的路上,老梁桄既高兴,又伤心 。高兴的是有苗不愁长,久娃都快八岁了 。伤心的是,这样的一幕,让他想起把蹦娃交给安先生的情形 。
蹦娃,他活着?还是死了?若死了,为啥不托个梦?好让伯给收个尸骨 。若活着,他又在啥地方,在干啥?
年景好了,有吃有喝的了,老梁桄就又重操旧业替人埋死娃了 。他又聋又老,远处自然去不了,周围几个村子凡人来叫,不论刮风下雨,他都会一瘸一拐去,一拐一瘸回 。深夜,只要听到“嘚啾!嘚啾!”的吆喝,人们就知道老梁桄又在给谁家埋死娃了 。侉子心疼他,担心他,每次都比划着劝阻 。梁桄则大声对她喊:“积福哩!还情哩!”挡都挡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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