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年,禁忌多,讲究多,规矩多,是为对年的敬畏,对年的膜拜 。
一入腊月,父母、大人们就会训诫孩子,言语中不能带、说“死”或与“死”谐音的字词,否则视为犯了大忌,对年不敬 。
有了这一禁忌,孩子们如蒙大赦,就算顽皮、淘气,父母敢怒而不敢骂,话到嘴边留了半句,挥舞的拳头停留在头顶,所以孩子们就盼望着过年,过年才可以随心所欲,可以逾矩,天性便可以大大地释放 。即使是村里面的几位“毒舌”,也开始三缄其口,停止“骂战”,不再因平日里谁家的猪偷啃了她家菜地的菜,在村头从熹微时分骂到日出山顶 。我在上大学时,回家过暑假,几乎每天清晨,吵醒我的不是闹钟,也不是梦想,都是被村里的几位婶娘、嫂子们骂猪骂牛骂人的骂声惊醒 。现在忆起,她们骂功怎一个“好”字了得,虽然骂语粗俗不堪入耳,但是声音婉转抑扬顿挫,时间久了,我便当山歌来听 。山村有了骂声,说明村里有人烟有活力 。现在村里人烟稀少萧条破败,虽不闻骂声,但也没了昔日的生活气息,只剩下乡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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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虽是丘陵地带,但是树多林密,山路蜿蜒,村落稀少,加上渠塘、水库纵横,星罗棋布,自然比平原地区多了些蛮荒的神秘气息,因此迷信色彩也就特别浓重 。记得我小时侯,每每眼睛里有异物感,红肿,流泪,求助乡村医生无济于眼,父母便请来乡村的先生(读过书,有文化,精通风水,熟读万年历,手握罗盘、指南针的高古之人) 。先生一看,便称我动了什么东西,招惹了家神 。先生言及此,我便觉得眼疾症状减轻 。先生嘴中念念有辞,然后泯了一口水,朝着我的病眼一喷,如同拨云见日,我眼部的不适处水到病处,立竿见影,屡试不爽,让我从小对先生充满了无限的敬畏 。
再举一例 。小时候,孩子们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做大人的便取一饭碗,在碗中放上水,然后将几只筷子立于水中 。大人们手持菜刀,对着筷子挥舞,嘴里碎碎念,大意是已故的先人们多嘴了,孩子受惊吓了,如果是,请筷子立起来,果然,筷子在水中笔直站立,这时大人手起刀落,筷子倒下,孩子们头疼脑热也就不治而愈 。
在物质、医学极端匮乏的当年,这个驱邪治病的方法,虽然原始,但是至少从精神上让患病的孩子们受到慰藉,因此在山区也便古已有之风行至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直到1989年春节发生在我大儿子刘洋身上的真实事例,彻底征服和震撼了我,让我对家乡的“迷信”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叹至今 。
刘洋出生之后,一只眼睛一直流泪不止,看了多次医生,点了多管眼药水,卫生纸也不知用了多少卷,但都不见好转 。是年春节,我带着襁褓中的刘洋回到老家过年 。年三十吃年饭之前,照例是先放鞭炮(老家的说法,谁家的鞭炮放得早,放得多,放得响,没有哑炮,寓意这一家新的一年财运亨通万事顺遂),烧纸祭拜祖先之际,我母亲抱着刘洋跪地给供奉在供桌上的祖先牌位磕头,祈求祖先保佑刘洋眼睛不再流泪 。诸君或许不信,但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当天下午,刘洋的泪眼不再流泪,让我叹为观止,至今不知个中奥妙 。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我自此相信天地之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而不言 。就在这年春节,年三十火塘边,有一炖肉的罐子突然裂开,父母见状,脸上立马由晴转阴,愁云密布,长吁短叹 。过完年,正月十六早晨醒来之际,我做梦我的上排大牙脱落,我知这是恶梦,告知母亲,母亲拉我到一边,叮嘱我别让奶奶听见 。就在1989年10月,我奶奶病逝,我才想起年三十罐子裂开和正月十六梦中的上牙脱落,原是上天的一种预兆 。奶奶病逝时,我因黄疸肝炎住院没能回家送上视我如掌上明珠对我疼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奶奶一程,此为我一生中的大不孝,至今想起,仍心绪难平,不能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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