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尔伯爵 弗拉基米尔 诺斯费拉图( 二 )


《德古拉》之后,我们好像也很难查明“永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位作者开始,从一种依靠“血液”去维系才能达到的状态,变成吸血鬼这一种族“先验”的天生状态 。这种转向和跳跃,不属于19世纪的朴素科学思维,而属于20世纪的现代性反思 。在如今我们熟悉的吸血鬼文学设定中,成为吸血鬼就意味着“永生”,而吸血鬼对鲜血的渴求,则退化为一种“保持活力”、“获取力量”甚至仅是“满足欲望”的附属而非必需 。在安妮·赖斯这位“吸血鬼教母”笔下,吸血鬼的“永生”是古早神灵所赐予的种族天赋,莱斯特都被烧成了灰,骨灰被扬进了河,依然能用几十年时间积蓄力量,在一次捕猎后恢复身体和活力 。也是从安妮·赖斯开始,所有的吸血鬼文学都开始将眼光转向了“永生”问题,永恒存在与短暂的人类寿命之间的时间差成为叙事的永恒张力,由此,吸血鬼文学正式成为一种存在主义哲学的头脑乐园 。1991年,桌游公司“白狼”的《黑暗世界》系列为长久以来设定复杂混乱的吸血鬼世界做了一套“规则书”,借助《圣经》故事把吸血鬼的祖先归为被上帝诅咒而不死的亚当与夏娃的儿子该隐,算是后发地为吸血鬼为何能够永生的问题,做出了一个被广为接受的解释 。
说到底,吸血鬼能否永生并不取决于它们自己,而源自于20世纪下半叶席卷全球的存在主义思潮 。1946年,西蒙娜·德·波伏娃发表小说《人都是要死的》,这个除了不吸血,现在读来和任何一本吸血鬼小说都别无二致的“不死者”福斯卡的形象,很难说没有影响接下来那些看似与“严肃文学”陌路的吸血鬼文学爱好者们:福斯卡的故事蕴藏着以“永生”为主题的吸血鬼文学最核心的历史性问题——将一个异类投入到波澜壮阔的人类历史中去,让吸血鬼们真正以人的身份去生活,在感知到人类的人际关系和生命体验后,再以时间为武器,让吸血鬼们感知短暂但必然的失去:你们确实可以永垂不朽,但你们与人类一起创造的任何辉煌成就,终将湮灭无存 。
和“穿越小说”一样,时空的对峙和错乱成为读者接近这些陌生的超自然生命的最佳途径 。灾难深重、充满死亡的人类历史中那些瘟疫、战争、饥荒,几乎成为吸血鬼文学狂欢的乐园:在一场场尸横遍野的瘟疫里,在一场场死亡沦为日常的战争里,人类的大规模死亡成为吸血鬼隐藏自我的最好方式,成为他们沉醉杀戮又能保持形象的完美伪装 。2018年发行的叙事电子游戏《吸血鬼》(Vampyr)更是直接将时空放在了一战终结、西班牙大流感毁灭全球的1918年,让一位研究血液成分,试图通过输血疗法治疗疾病的医生化身吸血鬼,“疾病—血液—永生”三位一体的结构,彻底把历史的厚重和杀戮的恐怖融合,并沸腾为一曲自我价值的存在主义谜题 。
当吸血鬼文学彻底赋予吸血鬼以人类的心智和永恒的生命的时候,永恒与短暂的时间冲突必然会深切地影响源自人际关系范畴的情感体验 。人类的心智是只适合于百岁的寿命的,而拥有无限时光的吸血鬼们,也终将在几次百年的轮回和无数次的失去中感到厌倦,最终彻底失落掉一切的“人”际关系,只剩下与同类的永恒羁绊 。然而,站在任何一个新生的吸血鬼的视角,当它获得永生的刹那,也自然意味着它以后遇见的客体对象也都是固定不变的,它交往的任何同类都将和它一起走到时间的尽头,无论它们之间是爱、恨、厌恶还是冷漠,永远也就意味着停滞——一方面,是无限流转却只是永恒轮回,消逝如砂砾不会有任何东西留存的人类世界;一方面,是永垂不朽,一切归于绝对的肯定性,僵化冻结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的血族世界 。伴随着人际关系的失落,以及在百年为单位下尚且激动人心但却终究是无趣轮回的历史性疲倦,所有的吸血鬼主角们,面对“永生”都将导向终极的自我存在质疑:只含有确定性的存在绝非存在,真正拥有绝对性的事物只有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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