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幸存者礼露口述:从那段经历中,我们能反思什么( 三 )

2003年5月14日 , 在杭州市中医院发热门诊就医的两位感冒患者正急迫地察看自己的X光片中有无肺部感染的迹象我有点气愤了 , 气也没劲气了 , 我说我要找院长 , 她们说找院长也没有病房 。 我有气无力地问:没病房我们怎么办?她们说在门口等着 , 排号 , 如果有车来接就转院 , 没车来接就等着 。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哪儿等 。 这时候其中一个问另一个:“门口那个转走没?”对方回答:“还转什么啊 , 死了 。 ”听到这话 , 我感觉阿斌都有点发抖 。 没有办法 , 我们只能拿着钱又回来了 。 这是我最最绝望的一天 。 回到家 , 我就让万莹和阿斌赶紧走 。 我想阿斌是独生子 , 如果被我传染上了 , 我死不要紧 , 他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呢?我和万莹接触特别少 , 我相信她不会有什么问题 。 把他们“撵”出家门后 , 我想 , 就让我自己死在这儿吧 。

遗嘱

4月18日 , 家里空空荡荡 , 只剩下我一个人 。 我还得去医院打针啊 , 因为我还有一针没打完呢 。 不打针怎么办?只能在家等死 。 到了医院是晚上 , 我这才吃惊地发现人民医院的门诊已经锁个大铁链子 , 进不去了 。 需要打针的人已经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 护士和患者能够隔开 , 有个小窗口把胳膊伸进去打点滴 , 而且护士全副武装 , 连护目镜都戴上了 。 正在打针的时候 , 我接到了协和医院副院长于晓初打来的电话 。 她是我的中学同学 , 大概是其他同学找到她 , 讲了我的情况 。 她听说我还在人民医院打针 , 马上说:“你别打了 , 赶紧回家 。 ”于晓初让我记下来几个药名 , 让我赶紧去药房买回来吃 。 我手头也没有纸笔 , 即便有也写不动 , 这真难为我这个脑子 , 平时都不吃药的人 , 硬记下这些陌生的药名 , 什么利巴美林、地塞米松等等 , 还有服用量多少毫克 , 什么时间吃等等 。 于晓初他们和专家在研究治疗方案 , 我应该是最先得到治疗方案的 。 我于是离开了医院 , 最后一次告别了五进五出的人民医院 。 从医院一回来 , 阿斌马上就去药房买药 。 药拿回来了 , 这时候递东西完全是不见面了 。 他放在地上 , 我去取 。 这时候也是我最困难的时候 , 除了水 , 其他什么都咽不下去 。 那些天我都快喝成水中毒了 。 我最好的朋友叫王颖 , 是锦州的一名工程师 , 她是我当年下放到锦州“青年点”的同学 。 我得病的这些天来 , 她一直在外地替我张罗各种事情 , 成了“营救礼露指挥部”的总指挥 。 这一天 , 她从锦州给我打来电话 , 她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你是想回沈阳还是想留在北京?”我一开始没明白 , 愣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 。 我是沈阳人 , 父母去世后都安葬在沈阳 。 我也很平静地对王颖说:我当然还是希望在北京八宝山了——后来我才知道 , 你还想上八宝山呢 , 一概拿黄袋子一装 , 送到昌平一股烟 , 什么也别想了……这时候我意识到 , 所有该处理的事情 , 都该处理了 , 要不就来不及了 。 其实我已经想了两天遗嘱的事情 , 这时候意识到 , 要不抓紧写 , 就再也写不动了 。 我努力攒了一点力气 , 爬起来 , 坐在写字台前 , 这时发现字已经写不成直行了 。 写了一半 , 我又回到床上躺一会儿 , 再爬起来写 。 对我来说 , 在知道自己生命即将结束之时 , 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孩子、财产这些问题 。 写完遗嘱后 , 我往沈阳打了电话 。 我妹妹在沈阳 , 孩子也寄养在她那儿 。 我说话的时候 , 妹妹和我儿子同时在电话那边听 。 我说得很慢 , 因为也说不动 , 我妹妹一直在哭 , 奇怪的是 , 我平时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 这时候却一点眼泪都没有掉 。 跟妹妹交待完 , 我又跟儿子说话 。 我第一次告诉他他的身世——他不是我亲生的……最后我说:“劼克 , 和妈妈说再见吧!”可是他那边一直沉默着 , 就是不说“再见”这两个字 。 而妹妹就一直在哭 。 我想 , 就这样吧 , 一咬牙 , 把电话挂了 。 通完电话 , 我开始清理电脑 , 把里面我认为死后不希望别人看见的东西全部删掉 , 然后又努力拖着身体收拾屋子 。 我受不了自己这个想法:我死了以后人家来收我的尸体 , 一看我的家说:要不然她死呢 , 你看家里脏成这个样子……话说白剑锋通过万莹得到了第一手材料之后 , 向中央写了一份内参 。 内参里用的也是“礼露”这个真实的名字 。 也许这个名字显得太“90后”了 , 我后来听说 , 当时民间就传说有一个美丽的少女 , 在人民医院感染上的“非典” , 可是还不收她住院 , 差不多奄奄一息了 , 结果告到《人民日报》……这一天还有一个小插曲:人民医院的一个领导到我家来慰问 。 打电话的时候这位领导显然也以为我是个“美丽少女” , 问我:“是礼露小姐吗?”他说得知我现在还没住上院 , 院长委托他来看我 。 这位领导带了一个急诊部主任和一个呼吸内科的主任来的 , 三个男医生 , 全副武装 , 像太空人一样 。 他们远远地站着 , 最大可能地站在房子的对角线上 。 领导要了我的病历看了看——但上面只有“发热”二字 , 也不会写“非典” , 所以他似乎还对我的病情有些疑问 。 我几乎是悲愤地说:“我是典型的‘非典’病人!”他无言以对 。 临走前 , 他解释说:“我们也是条件有限 , 也没有办法 。 无论如何 , 我代表人民医院向你道个歉 。 ”这天晚上 , 我在灯下观察自己的手 , 发现两只手已经开始发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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