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幸存者礼露口述:从那段经历中,我们能反思什么( 四 )

重见天日

4月19日 , 于晓初打电话来问我怎么样 , 我说烧还没有退 , 她让我加大激素的药量;20日中午 , 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 得知我情况还没有好转之后 , 她让我立即到协和医院 。 我提了个要求:希望不要对我进行无谓的抢救 , 也不要上呼吸机 。 于晓初回答:“行 , 我同意你 。 ”那时候协和的救护车已经不够用 , 只能找“120” 。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 , 3个小时以后 , “120”到了 。 我穿着羽绒服 , 拖着旅行箱出了家门 。 我是抱着必死的心出门的 , 那张遗嘱被我放在卧室的桌上 。 我几乎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才爬进了车厢里 。 车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 非常刺鼻 。 车外 , 阿斌、万莹远远地站在那里 , 目送我离开 。 我心里默默地在跟他们、也跟自己的家做最后的告别 。 到了协和的第一件事是在急诊马上做血氧 , 测里面的氧气含量 , 我只有58% 。 此时我已发高烧第10天 , 眼睛看东西时只剩下一条缝 , 两边都是黑的;走路得扶墙 , 脚不知道往哪儿踩 , 可以说是濒死状态 。 协和当时也比较忙乱 。 病房里面都住满了 , 后来的人只能住在走廊里 。 没有床 , 护士推了一辆手术车给我当临时病床 , 被子也不够用 。 有些病友病情不太严重 , 他们后来告诉我 , 我进来时 , 他们纷纷议论说:来了个重的 , 看她脸都黑了;还有人在讨论我是男是女——那时我整个人已经折磨得看不出男女了 , 瘦到只有80多斤 , 皮肤像老茄子皮似的 , 一捏能提起来特别长 , 脂肪全都烧掉了 , 披头散发的;还有人说我是老太太 , 其实当时我才49岁 , 可以想见当时都成了什么样子 。 可以说我靠着最后一口气 , 挨到了协和 。 奇怪的是 , 身体到了最低点的时候 , 精神上的负担反倒一点也没有了 。 我想反正遗嘱也写好了 , 家里也收拾好了 , 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 , 反倒坦然起来 , 专心致志对待我的敌人 。 当时的感觉非常不好 。 每一次呼吸都觉得非常费劲 , 一阵阵想咳嗽 , 但感觉没有进气 , 憋得厉害 , 似乎肺已经不工作了 , 就只剩下嗓子眼里这点气 。 我极力使自己的每一次咳嗽都要咳得“科学”一些 , 免得一口气上不来被憋死 。 用了激素之后 , 21日下午 , 我感觉体温轰然而退 。 这个时候我已经烧了11天了 , 第一次恢复了正常体温 。 22、23日体温都开始正常 , 体力也慢慢恢复 。 烧一退之后 , 医生立即把甲强龙的用量从80毫升降到40毫升 , 卫生部的指导意见用药量的上限是320毫克 , 后来听一些病友说他们在别的医院用的甲强龙剂量是我的6倍 。 我也感到万幸 。 后来听说每一个病人的用量都是医生们充分讨论后形成的意见 , 有时还经常争得面红耳赤 。 当时还有的病人不太理解这一点 。 我记得有一位年轻的病人 , 只是有轻微的症状 , 急诊科主任王仲没有给他开激素 , 他父亲还来质问王仲 , 话说得很难听 , 意思是是不是因为没有给医生送钱?协和的医生们也受了不少委屈和误解 。 这个时候给我最大慰藉的 , 就是我的这些朋友们 。 王颖的丈夫萨丕达也是我下放到锦州青年点时的同学 , 当时他特地从锦州赶到北京来看我 , 为此 , 他从住的宾馆被“请”了出来 , 从北京回去的时候 , 也被拦截在了锦西没让回 。 我至今还保留着萨丕达写在“西直门宾馆”信笺上的信 , 鼓励我要活下去 , “我们都相信你” 。 吉林大学的同学们也发了封集体电报给我 , 北京的同学也送来了花篮和果篮 , 我把它们远远地放着 , 想看又不敢看 , 因为任何一点感情上的波动都会让我的身体承受不了 。 我的身体慢慢康复 , 终于在5月12日这一天出院 。 不知道为什么 , 整个病的过程中我一滴眼泪没掉 , 可是再重进家门的时候 , 我忍不住号啕大哭 , 感觉有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2003年5月15日 , 北京小汤山医院的医务人员送别康复出院的“非典”患者

7月份我去复查 , 当时收我住院的许文兵大夫看了我的胸片说:“你能活下来 , 真是个奇迹!”我后来才知道 , 在协和前期收治的106名“非典”患者当中 , 我是最危重的16人之一 。 8月5日那天 , 我再去检查身体的时候 , 报告上写着:胸透未见异常 。 看到这几个字 , 我都快哭了 。 我一口气从雅宝路走到了天安门广场的国旗底下 , 趴在栏杆上 , 我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我终于和正常人一样了 , 这怎么可能!协和医院在救治过程中显示出非常高的医学素质 , 这是我感受最深的一点 。 出院之后 , 我在家组织了一次病友聚会 , 也把救治我们的医生王仲、许文兵都请了过来 。 说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 一点也不夸张 。 据我所知 , 北京一些医院将“非典”患者的所有病历都付之一炬 , 称“怕有病毒” , 唯有协和医院将我们的病历收集整理完整 , 存档备案 。 自己活过来了 , 也感谢这些救了我一命的医护人员 。 所以病好了以后 , 我特别想为他们、为科研做点什么 。 当我得知协和需要一些有“非典”抗体的血浆时 , 我找到了6个病友 , 大家听说后 , 都非常愿意把自己的血献出来 。 不过体检结果出来 , 恰恰是我们最重的3个人血样里有抗体 , 符合科学实验标准 。 其中还有一位叫高京津的病友 , 她是学核物理的研究生 , 多次主动找医院要求献血浆 , 但是因为肺部有阴影而没献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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